总结一些我以前考证过的汉字的错误读音
铬 gè
如果按照字典来说,这个字毫无疑问是念 gè,无论是《新华字典》,还是《现代汉语词典》,都只有一个读音。
不过,在化工行业里,确实有一些老师傅,喜欢把「铬」这个字念成 luò,这是因为要和化工领域里另一种常见元素「镉」(gé)区分开来,避免大家误解。
顺便说一句「重铬酸钾」中「重」字正确的读音应当是 chóng,意思是「有两个铬」——这一点从它的化学式中可以明显看出 K2Cr2O7。有些人会念成「zhòng 铬酸钾」,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家的化学药品格外沉。
氯 lǜ
这个字经常会被误念为 lù,问题来源跟「铬」字一样,都是曾经化工领域的老师傅们的误读。我记得我上学刚接触到氯化钠的时候,我妈妈就念「lù 化钠」……
参加工作后,我再听到有人把这个字念成 lù,比如「lù 雷他定」之类的,就大概能猜到,对方家里应该至少有一位长辈曾经深度从事化工行业。
栅 shān, zhà
这是一个真正的多音字,有 shān 和 zhà 两个读音。
其中,zhà 是一个传统读音,过去也只有这一个读音,意思是用竹子、木头、铁条等做成的阻拦物,也就是「栅 (zhà) 栏」。我国的古代一些字典中也是只有这一个释义:
栅,编竖木也。——《说文》
而 shān 是直到近现代才有的一个读音,最初是指电子管靠近阴极的一个电极,有「栅 (shān) 极」这个词。后来随着物理学的发展,又有了「光栅 (shān)」这个词。
也就是说,shān 这个读音只在物理领域中使用,除了「栅极」和「光栅」外,都应该读 zhà。说几个经常读错的例子,像浙江乌镇有个很著名的景点「西栅」,就应当读 zhà。
再比如Photoshop 等图片处理软件中,有个功能叫「栅格化」,是指把矢量图形转化为位图,位图都是一格格的,每个格子就是一个像素。因此这个词应该念做「zhà 格化」。类似的情况还有汽车上的「格栅」。从词义上看,这两个词中的「栅」字都应当是取竖条状的网格之意,确实应当读「格 zhà」。
但我确实也很少听到有人读对。
丼 dǎn
这是一个在日料店里十分常见的字,通常是指盖浇饭之类的餐品。
对这个字最常见的误读应当是 dòng,我好像真的看到过,有个别日料店是这么标注这个字的读音。这个读音是源于它在日语中的发音 dan。
但实际上,在汉语普通话中,这个字应当读 dǎn,而且是有官方文件的。2009 年 10 月,教育部和语委发布了《中国语言生活绿皮书》A 系列《日本汉字的汉语读音规范(草案)》中的第 7 小节「日本汉字的汉语普通话规范读音表」,规定「丼」字在汉语普通话中应当读 dǎn。
这份文件一共规定了 32 个在汉语文献中使用较高的日本汉字的读音,我看了一下,除了「丼」之外,也就「畑」和「俣」两个字可能比较常见。「畑」按规定念 tián,我觉得这个字可能也不太好念错,毕竟「冷字念半边」。「俣」念 yǔ,这个许多人读书的时候应该都碰到过,日本的水俣湾在上世纪 50 年代曾因化工厂废水污染,引发过一种怪病叫「水俣病」,后来确认为是汞中毒。
再说一下「丼」这个字形。其实在古汉语里是有它的,就是「井」字,汉典网上也能查到这个字形,念 jǐng,但我在《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中都没有看到这个字形,甚至它都没有作为「井」字的异体字或者繁体字出现。可能已经被废弃,专门当作日本汉字用了。
说 shuō, shuì, yuè
首先啊,众所周知,这确实是个多音字,而且有三个读音 shuō、shuì 和 yuè。念 yuè 的时候比较特殊,就是个古文里的通假字,同「悦」字,没啥争议。
这个字的误读(或者说争议)主要是集中在「说服」这个词上,该念 shuō 还是该念 shuì?
我记得在我念书的时候,老师教的都是「shuì 服」,但突然有一天,这个词的读音又上了热搜,我去简单考证了下,确实字典里从来没有写过「shuì 服」,一直是「shuō」服。比如,在 1978 年出版的第一版《现代汉语词典》上,就明确写了这个字在「说服」一词中的时候应当念 shuō。
其实从词义上看,「说服」也应当是念 shuō 而非 shuì。
当念 shuō 时,它的本义是「用话来表达意思」,后来由此引申出言论、主张、责备、解释等意思。
当念 shuì 时,最常见的组词是「游说 (shuì)」,意思是「用话劝说 (shuō) 使人听从自己的意见」,其实跟 shuō 也比较相似。在《现代汉语词典》中,念 shuì 时只有一个词语「游说 (shuì)」,我记得念书时有一篇课文叫《触龙说赵太后》,其中「说」字显然应当是取「游说」之意,念 shuì;但在 shuō 的读音下,是明确写着「说服」一词的。而且我前面找到的 1978 年版《现代汉语词典》中,也明确规定是「shuō 服」。
此外,「说服」一词的含义应当是「说而服之」,也就是通过说话让对方信服,「服」是「说」的结果,这正好能够对得上 shuō 读音的含义;如果取 shuì 读音,解释为「劝说别人听从自己的意见」,那与后面的「服」字意义就重复了。
那么,「shuì 服」是哪来的呢?我推测这可能是受港台地区文化的影响。十年动荡之后,教育又重新收到重视,孩子们得以复学,他们,以及他们的老师,在成长的过程中,正好是港台影视剧风靡全国的时代,里面演员的台词都是念「shuì 服」。
这个现象恰好又能跟台湾地区当年的词典对上,比如 1981 年出版的《重编国语辞典》中就规定应当念「shuì 服」。
由此可能就给我的上一辈、以及上一辈的老师们,留下了这个读音的印象,加上早年间各地教育水平良莠不齐,各种所谓「学生专用」的字典、词典层出不穷,那上面可能会有一些错误,导致包括我在内的不少学生从小学的就是错的。儿时的印象根深蒂固,长大后也就固执己见,认为读「shuō 服」是我们「文化人」向「普通人」妥协——其实压根儿没那回事儿!
哦,对了,其实中间还有一份文件,也「助长」了「shuì 服」的「妖风」,即 1985 年发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这里面在规定「说」这个字的时候,只提到「游说 (shuì)」一个词,并未明文规定「说服」的读音。这或许是因为编者认为,在此前的诸多字典、词典中均已明确是「说 (shuō) 服」,无需再在一份新文件中赘述。但后来发现事实似乎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到后来 2016 年发布《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修订稿)》时,终于明确补上了「说 (shuō) 服」,但为时已晚,许多人的错误印象已经形成,且这份修订的审音表发布 8 年后仍未正式通过,似乎也已石沉大海了。加上社交网络时代到来,于是「说服」一词的读音终于闹上了热搜……
这里顺便说一句,我自己在考据和写文章时,都是在讨论「普通话中这个字该怎么念」,优先以《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为准,其次是各种官方文件(比如前面提到的《日本汉字的汉语读音规范(草案)》),最后再佐以各地方言,或者行业特殊情况来解释。